第七十五章 草色遥看-《上帝之鞭的鞭挞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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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营地里的泥泞尚未完全干透,但连续几个晴好的日头,已让主要通道变得硬实了些。南风愈发暖和,带着青草萌发时特有的、混合着泥土与根茎汁液的清新气味,吹拂着这片饱经战火与严寒的土地。远处,原本枯黄一片的山坡,不知何时,已悄然染上了一层极淡、几乎难以察觉的绿意,如同水墨画上不经意间晕开的淡彩,需得眯起眼,在阳光下仔细分辨才能看清。

    这便是“草色遥看近却无”的景象。巴特尔站在营地边缘,望着那片朦胧的新绿,心中莫名地松动了一下。经历了漫长的白色冬季和初春的泥泞,这抹象征着生命轮回的绿色,比任何东西都更能抚慰人心。

    营地的秩序正在迅速恢复。斥候往来更为频繁,带回的消息也渐渐多了起来。关于主力大军动向的零星传闻,关于周边地区残余抵抗力量的评估,还有更重要的——关于归期的隐约猜测。一种躁动而又克制的期盼,在士兵们之间无声地流淌。他们依旧每日操练、修缮、执行勤务,但眼神里多了些东西,不再是冬日里那种近乎麻木的忍耐,而是对未来的计量。

    巴特尔的左臂在春日暖阳的照拂下,似乎也舒展了许多。他依旧被分配做些营地内的劳役,负责看管和整理一批刚从附近收缴(或者说劫掠)来的物资。这些物资大多是些皮毛、粗布、以及一些金属器皿,杂乱地堆放在几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。工作不算繁重,却需要耐心和细致,要将物品分类、清点、记录,防止霉变和盗窃。

    这工作让他有了大段安静的时间。他常常一边整理着那些带着异域风格的物件——一个镶嵌着劣质彩石的铜壶,一件织法奇特但已破损的羊毛毯——一边听着棚外士兵们的谈话,或只是单纯地看着远处那抹日渐清晰的绿色。

    阿尔斯楞依旧在外围巡哨,偶尔回来,会给巴特尔带些小道消息,或者只是一把刚刚冒头的、带着辛辣气息的野葱。“路上好走多了,”他会一边嚼着野葱,一边含糊地说,“就是有些地方的雪水还没干透,形成了一片片的沼泽子,得绕着走。”他黝黑的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,但眼神锐利,充满了斥候特有的警觉与活力。

    匠作营的敲打声变得更加规律和密集。刘仲甫似乎更加忙碌,巴特尔几次看到他,都是满手油污,指挥着匠役们测试修复好的弩机,或者调整投石机的配重。他的眉头时常紧锁,沉浸在某项技术难题中,但当一架损坏的器械重新发出顺畅的运作声时,他那难得舒展的瞬间,会被巴特尔捕捉到。那是一种属于创造者和修复者的专注与满足,与周围破坏和杀戮的氛围格格不入,却又真实地存在着。

    有一次,巴特尔推着一车需要修补的皮甲送往匠作营,在堆放杂物的角落又看到了阿依莎。她正和几个妇人一起,缝补一些破损的旗帜和营帐。春日的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,洒下一道道光柱,尘埃在光柱中飞舞。阿依莎低着头,专注于手中的针线,侧脸在光线下显得异常安静,甚至有一种近乎柔和的错觉。她手指的动作熟练而稳定,灰色的衣袖挽起一小截,露出的手腕依旧纤细,但似乎不再像冬日那样脆弱得令人担心。

    巴特尔没有停留,推着车默默走过。但他注意到,在她身旁的地上,放着一个小小的、用破布垫着的瓦罐,里面竟然盛着一点清水,插着几枝刚刚绽出嫩叶的不知名枝条。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绿色,在这杂乱灰暗的角落里,显得格外醒目。

    夜晚,帐篷里不再那么潮湿,甚至有了一丝暖意。巴特尔依旧会在睡前检查左臂的伤处,按摩着有些僵硬的关节。然后,他会拿出那两本册子,不再只是凝视,而是尝试用指尖描摹那些字符的笔画。他不懂它们的含义,但这种笨拙的接触,让他感觉自己与某个未知的、广阔的世界建立起了一种极其微弱的联系。这联系抚平了他心中因杀戮和破坏而产生的部分褶皱。

    归期似乎近了,却又像天边的草色,遥望可见,触及却仍需时日。巴特尔不再像初获生机时那般急切。他学会了等待,像草原上的草,在冰雪融化后,耐心地汲取水分和阳光,等待真正破土而出的那一刻。

    他躺在铺上,能听到帐篷外,值夜士兵平稳的脚步声,以及更远处,偶尔传来的、不知是野狼还是狐狸的、悠长的嗥叫。春夜的气息,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,悄悄潜入帐中。

    他闭上眼,左臂的隐痛依旧清晰,但已能安然与之共处。明天,草色或许会更绿一些。

    第七十六章归期未卜

    草色一日浓过一日,营地周围的原野终于挣脱了泥泞的束缚,铺展开一片茸茸的绿意。天气彻底暖和起来,正午的阳光甚至带着些灼人的力度。士兵们换下了厚重的皮袍,穿着单薄的衣衫劳作,久违的汗水浸湿后背的感觉,竟也带着一种活着的实感。

    关于东归的传言,像春风一样在营地里打着旋儿,时而真切,时而渺茫。有人说,已经看到了来自大汗金帐的传令兵驰入主帅大营;有人说,先锋部队已经开始收拾行装,清点缴获;还有人说,南方的残余势力尚未完全肃清,大军或许还要再停留一段时日。各种消息交织,让期盼的心悬在半空,落不到实处。

    巴特尔的工作内容有了些许变化。他不再只是看管物资,也开始参与一些辎重的初步整理和打包。那些缴获的器皿、皮毛、布匹,需要分类、捆扎,做好长途运输的准备。这工作似乎印证了归期将近的传言,但官面上却没有任何明确的命令下达。

    他沉默地整理着一条做工精致的波斯地毯,上面的繁复花纹已被战火和污渍损毁了大半,但依稀能想见它曾经的华美。他的手指拂过那些断裂的丝线,心中并无占有这些战利品的喜悦,反而升起一股虚无。这些东西,连同无数生命,都成了这场战争浩劫的注脚,最终会被运回遥远的草原,成为某人帐中的装饰,或是论功行赏的凭证。它们原来的主人呢?早已化为白骨,散落在废弃的城池和荒野之间。

    阿尔斯楞回来了,这次带回的消息稍微确切了些。他跳下马,接过巴特尔递过来的水囊,猛灌了几口,用袖子擦了擦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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